美國19世紀的文學家索羅(Henry David Thoreau)說過:

“Most men lead lives of quiet desperation.”

這句話的意思就是:「多數人都是在死寂的絕望中度日。」

我第一次接觸索羅是高中的語文課。當時的我因為困惑而對一切文化與意識形態抱持懷疑,大部分時間都在讀數理科的我對於文學與歷史尤其反感。因此,高中讀的索羅,我是差不多望得一乾二淨了。

高中畢業後,我對索羅的超驗主義總算有點基礎的了解,即便對索羅有了進一步的了解,我對於他那種唯心思想依然是有點反感。我只覺得他是個很典型的文學家:言詞中充滿絕對性,但是論點卻是一點兒也禁不起挑戰。

但唯讀這句 “Most men lead lives of quiet desperation” 讓我思考了很久。他讓我了解到不管我是否認同索羅,我都得在某層次上給他送上最高的敬意。

為什麼呢?答案,就在索羅的那段話裡。

我第一次與別人討論這句話,是在網路上看到網友貼的一篇文章,其中將這句話解釋成「多數人都是在寂寞與渴望中度日。」(因為英文單字 “Desperation” 除了絕望以外,也有極度渴望之意)這網友以為,索羅想要表達的是受慾望驅使是人之常情。他講得也不無道理,但是在仔細推敲一下,索羅要表達的沒有這位網友講得這麼簡單。

結合了絕望與慾望這兩種釋義,索羅形容多數人的生命潛伏著絕望,時時被慾望牽著鼻子走。

但我忍不住要問:究竟是什麼使得多數人過著絕望的生活?

柏拉圖(Plato)在索羅前兩千年說過一句話:”Socrates is the only free man.” (蘇格拉底是世上唯一擁有自由之身的人)。若我的導讀無誤,我相信索羅與柏拉圖的話其實是一體兩面:柏拉圖以其師蘇格拉底為例,提倡思想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;而索羅則是轉過了身,冷眼旁觀思想封閉的社會大眾。

由此看來,多數人的絕望生活似乎源於思想上的監禁?

這,又是為什麼?

打從出生入世,我們便生活於文明社會之中。牙牙學語之際,我們可有想過此生的目的為何?或是我們的理想為何?

我們當然是從未想過,於是我們便慢慢地接受家長與師長的指導,學習各種為主流社會所接受的道德與思想規範。我們接受了倫理、接受了自由民主、接受了禮教,更是接受了所謂「唯有讀書高」的教育觀。

我還依稀記得小學時在「生活與倫理」中讀到孔子的「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」,我心中便存著疑問:若別人今天觀點與我不一,他施予我的未必是他不想要的啊?再問,孔子這句話只點出了一種行事規範,若有人選擇遺棄這套準則,那他究竟會受到什麼樣的懲處?到底人有什麼動機使得他們去維護禮教?

我父母算是佛教徒,而他們是以輪迴與報應來解釋禮教的重要。但真的有人見過輪迴或報應嗎?尤其是人們相信走過奈何橋必須喝下孟婆湯來除卻過去的記憶。這樣看來,投胎前後的兩個人不論在物質上或精神上都沒有共同點,為何要將前世的罪過加於無知的後人身上?這不是很莫名其妙嗎?

後來,有些長輩跟我說,我們選擇做好人是因為做好人比較難:人們可以稍加放縱而腐敗,但是卻需要不斷提升自己的修養才能有德。當時我更不了解了,既然比較難,為何要做?這不是自討苦吃麼?

就我看來,除了法治規範以外,人們似乎沒有動機為善、為德、為仁。但若以刑罰來確保人類社會的永續運作,那人不是跟頭牛一樣麼?少了條皮鞭,人性便會毀了社會,那人究竟比畜生強上多少?

當時我年紀還小,想歸想,當然是沒有真正提問的能力或機會,於是便坦然接受灌輸。經過二十餘年的教育灌輸,原本存在的疑問早就已經被扼殺,但是卻還是抹滅不了「所欲」與「禮教」的矛盾。

後來我只想問:

社會告訴不動氣、以德服人;
社會告訴我們不要投機取巧;
社會告訴我們要誠實守信;
社會告訴我們要好好唸書求功名;
社會告訴我們要做個好人…

社會灌輸我們的太多了,但…
為什麼要被人激怒不要動氣?
為什麼利益在前卻不投機取巧?
為什麼在能保護自己的情況下也要誓堅守誠信?
為什麼不讀書的人便要遭人白眼?

最重要的是,當壞人總是佔好人的便宜,當好人究竟好在哪裡?

這些是社會從來都沒有交代清楚的。但是經過幾十年的灌輸,究竟有誰還能夠抵抗這些思想?我們已經被荼毒到了一種無藥可救的地步,即便心有意,但是卻不敢為,為何?

因為我們知道「這是不對的」。
我們怎麼知道這是不對的?「因為社會給我們灌輸的道德觀念就是如此」
若再試圖窮理,人們便馬上摀住耳朵、快步遁逃,暗地裡將其指為大逆不道的思想罪犯。

社會利用此機制不斷地延續思想傳統。
面對質疑,先是以全民教育治之;
不成,以校規教鞭強之;
再不成,便以大眾輿論排擠之;
於是社會意識形態對每人從「灌輸」到「消音」,進而奠定「社會共識」。
由既有意識形態的灌輸來奠定社會共識,不自圓其說乎?

渾渾噩噩地,二三十年。
從為學到出社會,似乎該回顧原點:
我們可有想過此生的目的為何?我們的理想又為何?

我不數落意識灌輸的不是,畢竟文明社會的各種規範還是得透過教育來鞏固。

但接受灌輸之後呢?

你的生命有什麼樣的目的?而你又想過怎麼樣的生活呢?

有人告訴我此生的目的就是努力讀書、找份好工作、努力賺錢、累積財富、結婚生子、退休享福,一切都是先苦後甘。

這不就是社會灌輸我們的理念麼?

但我們為什麼要努力讀書?

「為了找好工作。」

那為何要找好工作?又如何定義好工作?

「因為好工作可讓人溫飽。」

所以可以讓人溫飽的即是好工作?

「可不是麼?」

所以由此看來,努力讀書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得溫飽?

「可以這麼說吧。」

若只是想要得溫飽似乎不需要一份好工作?

「當然不只求溫飽,我們更要累積財富。」

為何累積財富?

「才能夠支付精神生活的費用呀!」

何謂精神生活?

「就是娛樂。」

你認為娛樂會讓你快樂麼?

「是的。」

那為什麼工作不能夠快樂呢?

「因為工作不一定是自己想做的事。」

那為什麼不選自己想做的事?

「唉,還不是因為時勢所趨、身不由己。」

怎說?

「天下有幾個人能夠找到自己想做的工作哪?」


這,就是我們接受的看法:讀書為了工作,工作為了掙錢,掙錢才有快樂。

那試問,我們要如何區分工作與娛樂?

我們可以了解這不是勞動上的區別,因為工作會累,娛樂也會累。

所以工作與娛樂的區別是否在於喜好與意義?
但打球對職業球員來說是工作,對我們來說卻是娛樂。
職業作家寫作是工作,對業餘作家來說卻是娛樂。
別人的工作,對於有興趣的人來說,也可以是娛樂。

所以究竟工作與娛樂有什麼分別?你為何不能選擇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?

有人以「薪資多寡」、「工作待遇」來反駁這項選擇權的存在。

乍聽之下是有一番道理,但我們不妨換了角度去想:
若娛樂是我們喜歡做的事情,且娛樂會帶來快樂;而工作是我們不喜歡做的事情,而工作帶來金錢,而金錢才能兌換娛樂。

那這說法不是很矛盾?若做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,那工作也能帶來快樂;若以「薪資多寡」、「工作待遇」來捨棄自己喜歡的工作,然後又以掙來的金錢來投資於娛樂,那不是奇怪麼?你為了金錢捨棄快樂,然後又將金錢拿來投資娛樂使你快樂?那你不是比別人多做了一堆自己不喜歡(或許也毫無意義)的差事?即便掙錢較多,你多耗心力,卻還是比別人晚得到快樂,何苦?

回到原點,我們又是在何處被灌輸了這個觀點?是學校?是社會?還是長輩?

這種觀點在不言中將許多人推入了一個奇妙的循環:
每天早晨無精打采地步入辦公室,因為昨天多讀了幾本心靈勵志的書籍、「每天早晨不微笑的人怎麼會有快樂的一天」此類的字句還在回盪。臉上雖是擺足了笑容,心裡卻忍不住默念著:「我到底哪一天才能賺夠錢,遠離這個令人生厭的工作環境?」

被折磨了一天後,人們像是要跳脫火坑般地狂奔出辦公室,開始追求這一天中僅有的「快樂」。新生代對此需求尤其迫切,我們已經不再等待週末的來臨,而逐漸將「及時行樂」的理念與忙碌的生活步調密切融合,各個成了夜店與網咖的常客。

一個正值壯年的人一天的生活,很諷刺地,除了等待幸福、抱怨工作就只剩下逃避工作。

但在人們心中卻還隱約堅信著「明天會更好」。

令人不了解的是:你可以閱讀狗屁倒灶的心靈勵志書籍、強迫催眠自己保持樂觀、,進而捏造一個自己都無法預設估算的美好幻覺;但是為何不能去思考究竟是什麼選擇帶造就了今天的生活?自己又為何要去接受虛假的樂觀?

有許多人稱這種渾噩生活為「面對現實」,可見在這些人的腦中,過這種生活是人之常情,造成這種生活的選擇自然也是時勢所趨。

試問:人當初是為何會選擇一份自己厭惡的工作?

有人說:選擇討厭的工作是因為讀的學科所致。

又問:又為何會選擇一個自己沒有興趣的學科?

有人說:選擇自己沒有興趣的學科是為了以後好找工作。

所以這成了個邏輯迴圈。且不論熱門學科是否有讓人找到好工作,倒要先問:究竟是人決定要走這條路,還是路迫著人走?

是什麼時?什麼勢?他們又怎麼個趨法?

…到頭來,究竟是誰要為你的生活負責?

再次回顧原點:我們可有想過此生的目的為何?我們的理想又為何?

若曾想過,為何我們卻完全沒辦法給予自己的抉擇任何肯定,反而一直以「時勢所趨」當作藉口?

這種人生彷彿不是自己在過,而是完全任由社會意識形態宰割。

這在今天白熱化的民主社會中尤其諷刺:人們不斷地追求自由平等、爭取代表性,但許多人卻連自己的教育、自己的事業,甚至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反映出自我。

卡在社會機器中的小齒輪們…你們究竟有多自由?

由此可見,索羅的一席話是有幾分道理可循。暴露在意識形態的宣染下,我們…似乎在有能力選擇之前就已經放棄了抉擇的權利。

這就是「絕望」。

柏拉圖在他的作品「共和」中以山洞為借鏡來形容人在文明社會的生活。

生於文明社會的人們好似生活於山洞中,在嘗試探索之前就先軟禁自己的視野。許多人終其一生未踏出這山洞半步,因為他們自小就堅信世界觀僅止於陰濕的洞壁。

有人無意中走出了山洞,驀然回首,才驚覺山洞中與外面生氣勃勃的世界相比,是多麼狹小、黯淡。

出了山洞的他們,此時要面對另外一個難題:他們是要從此與山洞中的人們隔絕?還是要回到山洞中,嘗試在他人的嘲笑聲中描述山洞外的世界?

面對仍被意識形態控制的絕對多數,出了山洞的人應該選擇好辯還是偽善?

要突破意識形態是何其困難,許多人便說:「這樣的活得太複雜了,我寧可過著簡單的生活。」

但試問,致知與無知,何者複雜?知道自己一無所知,與以為自己無所不知,何者是德?

一位勇於探究博大精深之事理、一位安於現狀而終日生活於混沌之中,後者的人生是否真的較簡單?

一位困於迷霧中的旅人,孰知何謂「單純」?

因為路途坎坷而視而不見,豈不駝鳥心態乎?

這就好像一位好不容易要走到山洞出口的人,卻因懼怕山洞外的陌生而折返,心想:「只要我假裝自己從未見過山洞的出口,那我就能安於現狀。」

這是多麼悲哀又自欺的想法哪?

由此見到人面對脫離社會的恐懼,使得要脫離意識形態找尋屬於自己的思考空間更難能可貴。


(這篇文章已經確定作廢,如果看不懂是很正常的…)

出處:誰鳥你之血克幫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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